2024年4月8日 星期一

一個人待在浴缸裡,思考阮玲玉

Daddy帶其他Sugar來見面。不是稜角角的方糖,是風趣體貼、溫溫潤潤的紅糖。


「米就是腦袋很好,什麼事都做得來,還在摸索自己要走哪條路。」在一桌朋友面前,他主動給我位置。為什麼過去口口聲聲說珍視我的人,從未給過這樣的尊重和欣賞呢。嗯,這不是我的問題了。


在他和我之間,五種料剉冰和芋圓奶茶雪花冰之間,我感覺到自己的光芒。芋圓好甜。他拿湯匙撥弄一盤冰,酥酥簇簇的聲音帶來舒涼。人也都要化了。沒什麼。看著我好,他就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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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,我說,十年來的日記都被白蟻吃光了。


佔領立法院寫的那兩本,特別小本。其中一個是皮封面,應該是阿伯從泰國帶回來給我們的,有一條繩子可以圈繫住本子。縱然我已經把那些被蟲啃過的紙頁、把當時的見聞和心情紀錄丟進垃圾車了,在少女的祈禱聲裡。可是它們沒有真的消失──因為寫下來的筆跡會朽,深深印到心底的不會。然後繫住你的情份,會回頭來找你,在意料之外的轉角發生。


靜下來磨練直覺(就是我半開玩笑說的女巫修練)之後,從過去走過來的那些人,還有與之連結的往事,變得頻繁再現。十年是什麼呢,再下一個十年,我們又會變成怎麼樣。未來,常常在天未亮的凌晨三四點,從眉心竄到我閉上的雙眼之前。我成為在這一條時光之軸上,自由穿梭跳躍的人。


小女巫得到的字句是:我可以渡你們一段,一夜。但你有你的一生。我有我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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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只會活得越來越獨特,似乎勢不可擋。蘑菇少女問,你願意接受理想的愛情嗎?是該靜下來回答了。

2024年1月9日 星期二

昨天我們決定,明年我們要一起去

在飽經世故的長輩面前,那些事都是小事,都是過去的事。我得建起一個雲淡風輕的姿態,習慣將故事收在背後、藏在骨隨裡,挺直腰桿,走下去。


但我還是怕。怕那些足以勾起回憶的場景,我準備回去站在那裡。我怕這幾年發生的事,事發當下混亂壓縮大大小小事件底下、剔透殘酷的真實,排山倒海向我襲來。我可能會在歐陸冬季的冷風裡,蹲下來崩潰(聽說巴黎這幾天下雪了,希望蹲下來哭泣的我不會滑倒)。還是不要哭好了,臉上濕濕的吹風,可能會更冷吧。


買機票前,我換了新護照。外交部八點半最早的時段,ㄨ上班前順道載我去,他說他們倆一起出門上班的路線差不多也是這樣,OK的他很熟悉怎麼騎。你知道嗎,我很陌生於這種旁人給予的溫柔。颱風天,平常擠滿人群的櫃台空蕩蕩,走進去,同時有三五個公務員的眼睛投向我,貼心殷勤招呼,不到半小時就辦完了。好快。可是走到這一步,我花了四年。


走下領事局的階梯,站在濟南路人行道上,我跟自己說。上一趟出國就是有他的時候。中間發生了好多好多。這些事,可以慢慢收進海馬裡,不再屬於生活中的花火。


所以,先把害怕說出來,就比較不會怕了吧。所以請遠遠的發送念力和祝福給我,祝我好。溫柔請成熟。


2023年12月5日 星期二

在你的回憶裡,我是黃昏還是黎明

 「拜託這次一定要接受。」魚說。我才想起,其實我拒絕過好多次這樣的機會。

看著自己蓬蓬的就要及腰的長髮,我才想起,我故意要自己留長髮的其中一個原因。太倔強太剛烈,太固執驕傲,(受傷者特有的那種驕傲,那種昂起的下巴)我要自己柔軟下來。

和他認識的時候,我可能才十九歲。半山腰女生宿舍上鋪。隔著紗窗,那是夏天荔枝椿象會在上頭產卵的紗窗,我看著窗外,台北夜景點點燈火,最通亮的那條是中山北路一路往南。我內心晦暗迷茫,並不通亮。困惑痛苦的腦袋,手指敲著Whatsapp訊息,問他怎麼走上現在的路、怎麼成為現在的他的樣子。我正在琢磨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,想過怎樣的人生。他說,這是一輩子都得思考的事呀。

還不睡呀,他問。已經半夜兩三點了。我覺得,認真豐盈而活的人像是一組櫃子,與他們交遊相談,談及一件事,就像拉開其中一個抽屜,他們可以變出炫目的魔法,隨手抽出動盪罕聞的故事,卻是用平實稀鬆的語氣在說,彷彿他們生活分分秒秒都充滿意義那樣,所以這些故事於他們而言,只是日常。我著迷於和他、和他那樣的人類,之間的談話。

明天我不會去。他傳來在異國工作的照片,是飯店房間俯瞰整個城市的視角。乖,他說。我相當乖。乖到鎖在自己的人生苦惱裡,鎖在閉塞和壓抑的情緒裡。我乖到不知道,難過的時候其實可以找人陪伴,不知道他的主動陪伴於我當時的生命究竟是什麼意思。

好多年以後,重新連絡上。這次我們可以一起工作,我得捺住胸口,要自己放鬆接受。回頭才發現,不知不覺間,我也長成了一組櫃子。

嗨我長大了。請多指教。

2023年11月15日 星期三

我要釋放恐懼,和駐村隨筆

1115凌晨

他威脅她。

要她放棄撫養權。他說要終止給付扶養費。他一直沒有搞清楚贍養費撫養費和剩餘財產分配權這些。他說,每個月的那筆錢是在贊助她的夢想跟人生。他說,我們法院見。

她怕看不到小孩,她怕生活沒有著落。她真的很害怕。在天未亮的清晨五點嚇醒了。過了好多天終於流出眼淚。

雖然她知道自己認識的律師絕對比他多。雖然她知道,她的身體已經安全了。她還是害怕。她怕這種粗暴的語言和沒有道理的憤怒,而且有文明教養與思想開放的外裝。童年以來的所有父權暴力層層疊疊一次席捲而來,他和她的父親是階級裡的兩種人,可是他們對待她的方式都一樣。左右的半隻腳各跨在階級兩端,整個人緊繃,她就快被扯裂。

天亮之後都會沒事的,她知道。祈禱朋友可以在見面的時候告訴她:「我們在你身邊,你很安全。」才要邁入三十歲的女人,直面五十歲男人的無理取鬧。她說,你能想像嗎一個人的二十五到三十歲,都困在這些課題裡面。孤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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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03

床邊故事。一些和駐村無關的事。

每天晚上都要讀一本以上的故事書,從他一兩歲左右聽得懂「來,翻頁。」這個指令開始。有時候外宿旅館,或者像這幾天駐村,忘記帶上書,我只好自己瞎編。

男子當兵前來到小鎮,遇見女人帶一群野孩子組合唱團,她直爽背後是無父無母的童年,最後血癌走了。這是出自吳念真1977年第一本小說集的其中一篇。那陣子我在做採訪功課。

黛維艾玉,被迫當妓女後生了太多太美的女兒,他們懂得解開男人褲頭之後就離家了。這次她用盡方法墮胎,她已經厭倦再有小孩。墮不成,索性用最惡毒的語言,詛咒肚裡嬰兒醜得像叢林裡的野獸和蟒蛇。落產後,那個正在啼哭的生命,她完全沒興趣看一眼,就絕食讓自己死去。這一段來自印尼魔幻寫實小說,真實背景是被荷蘭殖民、二戰期間被日本佔領的哈里蒙達。所以,我跟他解釋什麼是妓女和墮胎,什麼是性工作者。

這些故事太殘忍可怕嗎?他從來沒有因此在夜裡起來踢手踢腳、哭喊做惡夢過。老家爸媽當他的面咒罵我,那才讓他害怕。最可怕的,永遠是現實世界裡的自私、惡意與無知。

2023年8月5日 星期六

超(越自我的)現實主義宣言

會不會,我只是擁有比較曲折的人生。就智識、學養和才華來說,根本只是半桶水。


自我懷疑的泡泡,像書頁的摺角一般,努力壓平,希望書紙平滑如新。下次再翻開來,那一角還是會頑固地翹起來。但,今天中午坐進冷氣舒爽的甜點店,金屬叉子戳進泡芙表皮,那個本質虛幻的泡泡竟然跟著不見了。我知道內裡的自己是芒果奶油餡,豐富舒美。也許我只是累過頭了,需要好好休息。



不想再當故事大王了。一再再以荒謬的語態,說著明明切身發生在自己身上卻描述得像是別人家的事一樣的、我的遭遇。抽離,後設,反省,坦然,開放,自在寬納一切好奇與懷疑的反應,黑色幽默成行的先決條件,我無一不備。不是怕被知道,是說膩了,受膩了他人的驚奇。


我已經不想再說我的故事了,我想要寫出我在意的故事。讓我的人生留在現實裡繼續演進,可以換我的作品上場了嗎?

朋友說我青年才俊(嗯,他應該是在開玩笑)。事後想想,不,我擁有這些那些經歷,是莽撞和天真,是吾少自也賤,是階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