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見再見不再相見
奔跑,跌倒,奔跑
2024年4月8日 星期一
一個人待在浴缸裡,思考阮玲玉
2024年1月9日 星期二
昨天我們決定,明年我們要一起去
在飽經世故的長輩面前,那些事都是小事,都是過去的事。我得建起一個雲淡風輕的姿態,習慣將故事收在背後、藏在骨隨裡,挺直腰桿,走下去。
但我還是怕。怕那些足以勾起回憶的場景,我準備回去站在那裡。我怕這幾年發生的事,事發當下混亂壓縮大大小小事件底下、剔透殘酷的真實,排山倒海向我襲來。我可能會在歐陸冬季的冷風裡,蹲下來崩潰(聽說巴黎這幾天下雪了,希望蹲下來哭泣的我不會滑倒)。還是不要哭好了,臉上濕濕的吹風,可能會更冷吧。
買機票前,我換了新護照。外交部八點半最早的時段,ㄨ上班前順道載我去,他說他們倆一起出門上班的路線差不多也是這樣,OK的他很熟悉怎麼騎。你知道嗎,我很陌生於這種旁人給予的溫柔。颱風天,平常擠滿人群的櫃台空蕩蕩,走進去,同時有三五個公務員的眼睛投向我,貼心殷勤招呼,不到半小時就辦完了。好快。可是走到這一步,我花了四年。
走下領事局的階梯,站在濟南路人行道上,我跟自己說。上一趟出國就是有他的時候。中間發生了好多好多。這些事,可以慢慢收進海馬裡,不再屬於生活中的花火。
所以,先把害怕說出來,就比較不會怕了吧。所以請遠遠的發送念力和祝福給我,祝我好。溫柔請成熟。
2023年12月5日 星期二
在你的回憶裡,我是黃昏還是黎明
「拜託這次一定要接受。」魚說。我才想起,其實我拒絕過好多次這樣的機會。
看著自己蓬蓬的就要及腰的長髮,我才想起,我故意要自己留長髮的其中一個原因。太倔強太剛烈,太固執驕傲,(受傷者特有的那種驕傲,那種昂起的下巴)我要自己柔軟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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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他認識的時候,我可能才十九歲。半山腰女生宿舍上鋪。隔著紗窗,那是夏天荔枝椿象會在上頭產卵的紗窗,我看著窗外,台北夜景點點燈火,最通亮的那條是中山北路一路往南。我內心晦暗迷茫,並不通亮。困惑痛苦的腦袋,手指敲著Whatsapp訊息,問他怎麼走上現在的路、怎麼成為現在的他的樣子。我正在琢磨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,想過怎樣的人生。他說,這是一輩子都得思考的事呀。
還不睡呀,他問。已經半夜兩三點了。我覺得,認真豐盈而活的人像是一組櫃子,與他們交遊相談,談及一件事,就像拉開其中一個抽屜,他們可以變出炫目的魔法,隨手抽出動盪罕聞的故事,卻是用平實稀鬆的語氣在說,彷彿他們生活分分秒秒都充滿意義那樣,所以這些故事於他們而言,只是日常。我著迷於和他、和他那樣的人類,之間的談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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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天我不會去。他傳來在異國工作的照片,是飯店房間俯瞰整個城市的視角。乖,他說。我相當乖。乖到鎖在自己的人生苦惱裡,鎖在閉塞和壓抑的情緒裡。我乖到不知道,難過的時候其實可以找人陪伴,不知道他的主動陪伴於我當時的生命究竟是什麼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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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多年以後,重新連絡上。這次我們可以一起工作,我得捺住胸口,要自己放鬆接受。回頭才發現,不知不覺間,我也長成了一組櫃子。
嗨我長大了。請多指教。
2023年11月15日 星期三
我要釋放恐懼,和駐村隨筆
1115凌晨
他威脅她。
要她放棄撫養權。他說要終止給付扶養費。他一直沒有搞清楚贍養費撫養費和剩餘財產分配權這些。他說,每個月的那筆錢是在贊助她的夢想跟人生。他說,我們法院見。
她怕看不到小孩,她怕生活沒有著落。她真的很害怕。在天未亮的清晨五點嚇醒了。過了好多天終於流出眼淚。
雖然她知道自己認識的律師絕對比他多。雖然她知道,她的身體已經安全了。她還是害怕。她怕這種粗暴的語言和沒有道理的憤怒,而且有文明教養與思想開放的外裝。童年以來的所有父權暴力層層疊疊一次席捲而來,他和她的父親是階級裡的兩種人,可是他們對待她的方式都一樣。左右的半隻腳各跨在階級兩端,整個人緊繃,她就快被扯裂。
天亮之後都會沒事的,她知道。祈禱朋友可以在見面的時候告訴她:「我們在你身邊,你很安全。」才要邁入三十歲的女人,直面五十歲男人的無理取鬧。她說,你能想像嗎一個人的二十五到三十歲,都困在這些課題裡面。孤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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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03
床邊故事。一些和駐村無關的事。
每天晚上都要讀一本以上的故事書,從他一兩歲左右聽得懂「來,翻頁。」這個指令開始。有時候外宿旅館,或者像這幾天駐村,忘記帶上書,我只好自己瞎編。
男子當兵前來到小鎮,遇見女人帶一群野孩子組合唱團,她直爽背後是無父無母的童年,最後血癌走了。這是出自吳念真1977年第一本小說集的其中一篇。那陣子我在做採訪功課。
黛維艾玉,被迫當妓女後生了太多太美的女兒,他們懂得解開男人褲頭之後就離家了。這次她用盡方法墮胎,她已經厭倦再有小孩。墮不成,索性用最惡毒的語言,詛咒肚裡嬰兒醜得像叢林裡的野獸和蟒蛇。落產後,那個正在啼哭的生命,她完全沒興趣看一眼,就絕食讓自己死去。這一段來自印尼魔幻寫實小說,真實背景是被荷蘭殖民、二戰期間被日本佔領的哈里蒙達。所以,我跟他解釋什麼是妓女和墮胎,什麼是性工作者。
這些故事太殘忍可怕嗎?他從來沒有因此在夜裡起來踢手踢腳、哭喊做惡夢過。老家爸媽當他的面咒罵我,那才讓他害怕。最可怕的,永遠是現實世界裡的自私、惡意與無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