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零一夜裡面的女人,靠著說故事,讓自己活過一個又一個夜晚。我負著一千零一個故事,背負著深藏著。藏得太深,卻是常常讓自己連一個晚上都很難活過。
電影感。隨口說出任意一段,聽過的朋友有八十七趴會說,好像電影喔。我不知道作為聽眾到底是什麼感覺,我不知道對於聽者的回應,我還能怎麼回應。好聽嗎,有時候為了回應別人的瞠目結舌以及一下子不知如何回應的靜默,我習慣用這一句話作結。太多個像電影的時刻,我發現坐下來打開文件,很快我就組織好一本小說集了。
寫,不難。難的是書寫界線之拿捏。組織,就是在把生的食材,揀選切塊烹煮,切掉太生太真、帶土帶腥的部位。雙手離開鍵盤,回過神來才察覺,我好像可以組織了。意味著,我準備好把故事裡的那個我剔除掉、置換掉了──抽離飛升,我可以跟著其他聽者坐在觀眾的位置,回頭看故事裡的那個自己。背負著的,好像可以慢慢卸下一點點。深藏著的,好像可以慢慢揭露一點點。
鍵盤和電腦,和我,此刻所在的這個辦公室。和十年前我們同居的辦公室,好近。可是我們都好不一樣了。電影系的你,深夜架投影機帶我看過一部又一部經典。在煙霧裡,電影系必看百大,你說給我聽。電影系必修和畢製拍片種種環節,你說得,像是我也跟你讀過了電影系那樣鮮活深刻。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,眼前在對我說話的人,背後自帶景深,因為你眼裡散發的光芒,使我視線自動有了無法移轉的焦距。
然後,此刻,我坐在這裡寫小說寫劇本,寫電影。而你穩當了生活,說要離開電影。我知道我們都知道,是為了什麼。太清楚於,你我不穩當的那些。太記得了。深夜你帶人回來在隔壁房間約會,我屏著呼吸,非常小心不要打擾(天啊我連那個人是誰,都還說得出來)。還有廁所廚房水溝的蠅蚋,我們都很苦惱。可是我不懂得照顧生活照顧空間,外面,世界隨時有更刺激的動盪值得我在乎,所以變得,好像只有你在想方法解決。掃把在這裡垃圾怎麼處理水槽要固定清。這次不一樣,換我在照顧了。你很難相信吧。我竟然一邊跟北聊天一邊拿抹布在擦冰箱門。
那次和這次相隔九年,或許有十。那個空間還包含從急診室昏迷回來的。(好先等等。先這樣。)關上電腦,走出去,自動門鎖的機械聲在我身後響起。眼前和身後,九年十年來的一切。市民大道一陣巨大車流聲轟轟隆隆,呼嘯而過。我對著牆,就要潰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