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6月14日 星期五

日出日落,驟晴驟雨

 一千零一夜裡面的女人,靠著說故事,讓自己活過一個又一個夜晚。我負著一千零一個故事,背負著深藏著。藏得太深,卻是常常讓自己連一個晚上都很難活過。


電影感。隨口說出任意一段,聽過的朋友有八十七趴會說,好像電影喔。我不知道作為聽眾到底是什麼感覺,我不知道對於聽者的回應,我還能怎麼回應。好聽嗎,有時候為了回應別人的瞠目結舌以及一下子不知如何回應的靜默,我習慣用這一句話作結。太多個像電影的時刻,我發現坐下來打開文件,很快我就組織好一本小說集了。


寫,不難。難的是書寫界線之拿捏。組織,就是在把生的食材,揀選切塊烹煮,切掉太生太真、帶土帶腥的部位。雙手離開鍵盤,回過神來才察覺,我好像可以組織了。意味著,我準備好把故事裡的那個我剔除掉、置換掉了──抽離飛升,我可以跟著其他聽者坐在觀眾的位置,回頭看故事裡的那個自己。背負著的,好像可以慢慢卸下一點點。深藏著的,好像可以慢慢揭露一點點。


鍵盤和電腦,和我,此刻所在的這個辦公室。和十年前我們同居的辦公室,好近。可是我們都好不一樣了。電影系的你,深夜架投影機帶我看過一部又一部經典。在煙霧裡,電影系必看百大,你說給我聽。電影系必修和畢製拍片種種環節,你說得,像是我也跟你讀過了電影系那樣鮮活深刻。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,眼前在對我說話的人,背後自帶景深,因為你眼裡散發的光芒,使我視線自動有了無法移轉的焦距。


然後,此刻,我坐在這裡寫小說寫劇本,寫電影。而你穩當了生活,說要離開電影。我知道我們都知道,是為了什麼。太清楚於,你我不穩當的那些。太記得了。深夜你帶人回來在隔壁房間約會,我屏著呼吸,非常小心不要打擾(天啊我連那個人是誰,都還說得出來)。還有廁所廚房水溝的蠅蚋,我們都很苦惱。可是我不懂得照顧生活照顧空間,外面,世界隨時有更刺激的動盪值得我在乎,所以變得,好像只有你在想方法解決。掃把在這裡垃圾怎麼處理水槽要固定清。這次不一樣,換我在照顧了。你很難相信吧。我竟然一邊跟北聊天一邊拿抹布在擦冰箱門。


那次和這次相隔九年,或許有十。那個空間還包含從急診室昏迷回來的。(好先等等。先這樣。)關上電腦,走出去,自動門鎖的機械聲在我身後響起。眼前和身後,九年十年來的一切。市民大道一陣巨大車流聲轟轟隆隆,呼嘯而過。我對著牆,就要潰堤。

2024年6月11日 星期二

每次到了你要走的時分

如果是超級大國民的話,他就會每天來找你聊。跟恐怖份子寫劇本,是什麼感覺。二十幾個人圍在一起互相給彼此的劇本意見是什麼感覺。


-
顧忌、惶惑、不安。你害怕的流言蜚語是什麼,你究竟怕的是什麼。你怕傷害到不想傷害的人。或者從頭到尾你怕的是不夠好的自己。不,應該說,你怕,別人無知惡意或無聊話語裡,映射出來的那個不夠好的,你的假象。你怕別人口中的假的你,其實可能真的不夠好。可是,永遠都可能,有人在捏塑假的你。


要如何活得堅定真實。要如何讓自己不怕。他的勇武膽識,他的堅毅,和他沒說過的顧忌,暗暗給你前鑑與力量。車子開上國道,淺淺的藍天摻有橘。夕陽,兩排路燈亮起。對話中間岔出的話,好美,他說。如果是導演會說,快快快拍,搶天光。內心想幹導演的你,沒說出口。不過他也是幹導演啦。幹到即將成為導演的人。纖韌,你得更加纖韌。


安老師說過,見了會刺眼的東西要拿它怎麼辦。就是要在整個空間布滿刺,刺見多了,就不刺了。所以要走向那些令你恐懼與顧忌的地方。眼睜睜看著恐懼作祟顧忌作祟。怕多了,就不怕了。


興許是上天的祝福。給你最難能言說的困局,再給你,最珍稀踏實的溫暖。盪至谷底,再讓你坐噴射機。如今你擁有這樣品質的寫作環境。你聽回了1950年代的新店溪童年。你聽回了1960年代北投酒家那卡西的童年。然後1980年代光陰的故事,說,欸,把劇本帶來一起寫吧。


那麼,你。不必再怕了吧。可以建立角色,可以寫分場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