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巾力老師以第一人稱勾勒父親林亨泰的生平,筆觸冷靜寬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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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於1924年彰化北斗街,受日本教育,自小浸淫於文學。終戰前幾年受徵召當日本兵,在台灣各地訓練,還來不及上前線便聽聞日本天皇投降之事。戰時前後擔任教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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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爭結束,進入師範學院就讀,當時校內師生來源多樣,日本人、本島台灣人、中國來的「外省」人、曾赴日求學過的中國人、原住民族......聊天授課是多語進行,日語和北京話混雜,不時有口譯協助。林亨泰老師說:必須有夠健全的政治社會背景,才能讓多元文化交融並存。可惜當時台灣太脆弱,才迸發後來二二八的反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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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後,林亨泰面臨跨語世代普遍的議題:如何操弄不熟悉的語言,重拾詩人的筆。二十幾歲的他開始學習新的「國語」──北京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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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八後林亨泰加入銀鈴會,這一文學組織受楊逵大力支持,發行《潮流》詩刊。使文壇充滿活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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語言和政治文化因素影響,台灣文壇開始由「外省」作家獨佔主導。新生報的《橋》副刊一度扮演本省和外省作家的橋樑(台灣作家的日文作品可得兩份稿酬,一份給作家本人,另一份給譯者。仍用日語寫作的作家得以發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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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生於1949年的四六事件揭開了白色恐怖的序幕,銀鈴會和其他活躍的文學活動被迫停擺,多位重要成員被警總帶走。林亨泰於台中車站月台目睹楊逵遭捕。師大學生主辦的《龍安文藝》為了保護贊助者不受牽連,緊急召回已發出和未刊行的雜誌,心血數千本集中在操場空地焚毀,如同生母掐死嬰孩(這太有畫面了)。林亨泰躲回北斗老家教書,仍難逃「被失蹤」命運,疲勞訊問數天後釋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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加入紀弦等人的現代詩派,主張「現代主義即是中國主義」。林亨泰認為,西方現代詩手法早就被中國傳統詩詞運用,所以「橫的移植」並非沒來由的複製和媚外。當年的「中國主義」說法,於今看來政治不正確。底下是林亨泰的解釋。
(節錄)
相信當時很多人說的「中國」,跟現在所意味的中國是很不一樣的,文字的意義有其隨著時代變化而移動的特色。我認為有必要釐清的一件事實就是,現在的「中國」被操作成是具有外來霸權意涵(包括對台灣具有威脅性的對岸中國)的字眼。換句話說,當時所說的「中國」,與「外省人」、「國民黨」甚至是「大陸」之間,並不都是可以那麼清楚地畫上等號的。我要說的是,主宰台灣五零年代的霸權是「國民黨政府」,而非「中國」。「中國」的形象逐漸與國民黨、外省人、霸權等等形象連結在一起,進而與「台灣人」產生區隔是更後來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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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另一段)
在我的想法中,若要以「後殖民」作為觀照,不是應該要去探討表象背後所盤根錯節的權力關係嗎?為什麼不去深入探討在「民族語言文字」的不對等關係中,處於弱勢位置的作家們(例如從日文跨越到中文書寫的所謂「跨越語言的一群」)如何尋求突破的因應對策,而僅僅是尋求字面上的「正確」或「不正確」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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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自己曾大量寫作符號詩的反思(日本前衛派大將荻原恭次郎,出版《死刑宣告》之後回歸農村詩人身分。這一經驗可參對照。)
(節錄)
我曾經說過,這種實驗就像是吃下一帖的「瀉劑」。
因為,所謂「前衛」的精神,是在於否定既有的概念與形式,並以破壞的方式來取得「新」的能量。但是在否定、破壞與不斷追求「新」的過程中,那些「新」的概念與形式很快地又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褪色。也因此,前衛作品一經完成、發表,並且在獲得人們的驚嘆和咒罵之後,幸運一點的,成了所謂的「經典」,不然就成了陳腐的東西,留待新概念與形式的否定、摧毀,或取而代之。......它曾幫助我對抗跨語言的障礙以及意識形態的束縛,也正是因為走過這麼一段「非常的破壞」歷程,而才有了下一階段的開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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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代主義發展往往和城市緊密相關,但在台灣,往往是由「非都會」的個人或群集發起。林亨泰轉任彰化高工後,和現代派藝術家李仲生皆蟄居八卦山腳下,兩人便是明顯案例。林亨泰當時和同事楊守愚、賴賢穎(賴和的弟弟)等人常相偕走路上班,一路上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,但誰也不會提自己參與的文學流派(因為涉及立場和意識形態......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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彰化高工任教時期加入笠詩刊,1970年代卻因過勞得到腎臟病和中風,四肢癱瘓失語失能。曾經費盡心力重學語言的苦路,只能重新來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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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末附林巾力老師的論文。討論:現代主義自西方擴散後,如何在帝國邊陲如何被傳述和再現,在地原本的文化弱勢者,拿這個外來抽象的進步概念作為一種抵抗,投射內在的慾望和匱乏。(布爾迪厄loser takes all→嗚這還不是很懂)
啊,不懂的還很多。慢慢累積。